明代藥學家陳嘉謨在《本草蒙筌·貿易辨假真》中提到這么一句民諺:“賣藥者兩只眼,用藥者一只眼,服藥者全無眼。“意思是藥家兩眼,一只眼辨知藥物真偽優劣,另一只眼盯著醫家用藥需求。醫家卻只知道藥物性味功治及用藥法,視野有限,宛如獨眼。病家則好像盲人,對藥一無所知。藥物辨識最主要的問題是真偽的確定。自然界動植礦物形態相似的太多,本來就不容易辨認。藥材又往往只取其中的某一部分(如根、樹皮、種子等),更是難以鑒別。藥物成為商品后,物以稀為貴,往往出現種種偽品,因此,準確辨認藥物,是藥學一大主題。
古代由于條件限制,藥家只能充分運用人的感官來辨認藥物。幾千年來,藥學家積累了一整套藥物經驗鑒別法,概而言之,主要有嘗、看、嗅、試諸法。
“嘗”是口嘗。神農嘗百草的傳說表明,口嘗是鑒別藥物最古老、也是最可靠的方法,可以精細地辨識藥物特有的氣味。《神農本草經》收載的甘草、苦參、五味子(以上均以突出的味為名)、細辛(以根細長而辛辣得名)等藥,其名稱就已經概括了各藥最突出的味道。
外形相似的當歸、獨活(飲片尤其相似),若口嘗其味,當歸先苦辛、后微甜,獨活則先苦辛、后麻辣。韭子、蔥子,肉眼難辨種類,但人口一嘗,韭菜味的是韭子,蔥味的是蔥子,立刻可分。許多藥物都有特殊氣味,例如薄荷口嚼清涼,花椒麻舌,甚有利于鑒別。
龍骨由于稀少,古代就有偽品。但龍骨乃化石,有天然形成的微細孔隙,用舌輕舔,舌上會有吸引黏滯感,所以古人說龍骨“舔之著舌者良”。此外,有些有毒的藥物多有刺激味,炮制之后才能消失。因此口嘗也可用來輔助鑒定某些藥物炮制是否達到了去毒的要求。
“看”是利用視覺觀察藥物的外形,這是運用最多的藥物鑒別方法。秦漢以前就見于本草記載的人參,是因為其根形類似人形而得名。牛膝是因為其原植物的莖節(莖上生葉的地方)膨大如牛之膝。
此外,黃芩、白芷、雄黃、紫草、丹砂等藥,都因為它們有特殊的顏色。在這方面,古人將觀察到的許多藥物鑒別特點,分別命名藥材,形象易記。例如“馬尾當歸”是當歸優質品種,根須細長。“馬蹄決明”是指豆科決明子的外形似馬蹄。“雞骨常山”是指常山的根形顏色好像枯干的雞骨頭。“紫油厚樸”是形容質優的厚樸樹皮色紫油潤,用指甲劃過有油痕。“雞爪黃連”是說完整的黃連根部看起來像雞爪。類似這樣突出鑒別真偽優劣特征的藥名還有粉甘草(粗壯結實粉性足者為優)、綿黃芪(皮折之如綿者佳)、蠶羌活(節密如蠶)、鬼臉升麻(毛茛科植物升麻根的橫切面形狀)、花檳榔(檳榔果實橫切面有紅白花紋)等等。
老藥工辨別藥物時,還能深入藥材內部,注意質地(光滑、粗糙、角質、粉性、油性等)、斷面形狀(如植物根或莖的維管束排列形狀、油室分布等),并創造了許多通俗形象的名詞來形容各種特征,例如朱砂點(油室}、金井玉欄(植物根的淺棕黃色形成層環紋與類白色的皮部)、星點(異形維管束)等等。
“嗅”是通過嗅覺感知藥材的揮發性氣味。《神農本草經》中的藥物木香、麝香,都是以香氣命名。梁代陶弘景在鑒別藥材時,就注意到利用嗅覺。他說敗醬草“氣如敗豆醬”,這一特性成為鑒別該藥來源的可靠依據。又,陶弘景說白鮮皮“氣息正如羊膻”,故該藥又名“白羊鮮”或“白膻”;《唐本草》說徐長卿“有臊氣”,正是本品所含特殊成分的氣息。老藥工鑒別狗寶,常將鑒別物用口呵呵熱氣,立即嗅聞,真狗寶肯定有狗屎氣息,若無此氣息,則不用深入鑒定。對于有經驗的藥工來說,嗅法是不可缺少的可靠方法。
“試”法就是試驗測試。在古代,這樣的測試多借助水、火來進行。例如常用來治療眼疾和痢疾的秦皮,早在西漢初《淮南子》就注意到該藥“以水浸之正青”。陶弘景說:“水漬以和墨色,色不脫,微青”。《唐本草》記載:“水漬便碧色。”這都是因為該藥在水中呈藍綠色熒光,直到現代,依然是鑒別正品秦皮的特異性證據。判別沉香是否沉水及沉水的程度,則依據的是含油脂越多的沉香木,越容易沉水。火燒法也是鑒別藥材常用的方法。例如硝石與芒硝外觀都是白色結晶,陶弘景鑒別硝石,“強燒之,紫青煙起”,這與現代火焰分析法原理相同。琥珀珍貴,因此也有贗品。《唐本草》鑒別法是火燒琥珀,“有松氣”為真。北宋寇宗奭鑒別楓香、松香與乳香,云“燒之尤見真偽”,即燃燒后各自會產生的不同氣味。除此以外,觸摸體會藥物表面性質,敲擊傾聽不同的聲音,折斷體察其堅韌程度,新鮮藥物切斷觀察流出汁液的顏色等等,都是鑒別藥物真偽優劣曾用到的方法。
我國古代藥學家千方百計地利用上述各種方法來鑒別藥物的真偽。但是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。由于某些藥材緊缺,歷史上不乏以偽充真、以劣充優的現象。梁代陶弘景就曾提到當時存在著“真偽好惡,并皆莫測”的現象。商家曾采用醋煮鐘乳石令白、水漬細辛使根須挺直,用朱砂染蜈蚣足令赤等方法,追求藥品外形美觀。結果或損失原藥成分,或增加非藥用成分,均有損藥性。
明代陳嘉謨也介紹了許多當時藥物作偽的情況。如用薺苊指冒充人參,用苜蓿根充作土黃芪,將小半夏煮后染黃偽作玄胡索,用嫩松梢加鹽浸潤冒充肉蓯蓉,將驢腳骨說成是虎骨,把松脂攪和充當血竭……這種作偽現象直到現代也還難以杜絕。四川等地經常有人兜售假天麻、假冬蟲夏草,有的藥商為了顯示山藥色白,用硫磺熏染,結果造成藥物污染。因此,從古到今,為了保證藥品安全有效,藥物鑒別的工作一直在不斷地進行。
古代本草書中記載了大量的鑒別藥物的經驗。梁代陶弘景《本草經集注》,唐代蘇敬《唐本草》,宋代蘇頌《本草圖經》、寇宗奭《本草衍義》等,都記載了許多藥物的鑒別知識。唐代高僧鑒真東渡,雖然雙目失明,但憑借嗅、嘗、聽、摸仍能鑒別藥材,并把這些經驗傳至日本。
明代李時珍《本草綱目》、李中立《本草原始》,清末民初鄭肖巖《偽藥條辨》等書,都記載了極為豐富的藥材辨析經驗,為后世考訂藥物正確品種提供了可靠的依據。
古代藥物在流傳過程中,由于種種原因,會出現種類混淆的現象。要撥亂反正,就必須追溯本草記載,去偽存真。例如我國歷來所用的木通,無論本草的文字描述,還是各種藥圖,都證實自古所用木通正品是木通科的木通,具有利尿作用。但由于藥源緊缺。近百年來,東北地區用馬兜鈴科植物莖枝用作木通。該品和正品木通一樣,莖枝都具有能通氣的特征,也都能利尿,但兩者形態相差很大,關木通利尿作用更加顯著,且具有一定的毒性。藥學家們經本草考證,確定了木通的正品,并將東北所產木通稱為關木通,作為利尿新興之藥。
本屬偽品,但亦有一定作用而或為新藥的例子并非關木通一種。類似情況還有人參與黨參、沙參(南沙參)與北沙參、五加皮與香加皮(北五加)、貝母(川貝母)與浙貝母等多種。黨參、北沙參、香加皮、浙貝母都是后起之藥,雖然它們一開始都因冒名而出,但其來源不同,性質有異,經古今醫藥學家的體察與研究,逐漸發現它們并非正品,但又各有用途,于是另予名稱,區別使用。
自從醫藥分家以來,“用藥者一只眼”的現象隨之而生。藥家辨識藥物真偽優劣,考證本草,正本清源,是其職責。不能苛求用藥者同時也具備藥家功夫。但是,藥家已經考證,甚至《藥典》已經明載其來源及性質的藥物,如果用藥者不去關注,就不免因“獨眼”而致誤。鬧得沸沸揚揚的關木通事件,足以為訓。事情起因,是有人長期服用含有關木通的成藥制劑,結果引起腎功能衰竭。事故出現之后,國內外都有人因此而指責“中藥有毒”。關木通因此遭到抨擊,甚至株連同科的藥物。有人見到馬兜鈴科的藥物(如馬兜鈴、細辛等),避之猶恐不及。其實無論中西,都不乏有毒藥品。藥物善惡,取決于用藥者是否善用。關木通的來源性質,《藥典》均已明載。用藥者不明其性,事故自然難免。因此,要改變“用藥者一只眼,服藥者全無眼”的狀況,只能是大家多涉獵藥學基本知識。不具備規范中醫藥知識的患者眼藥一定要遵醫囑,絕對不能盲目用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