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記錄普通人的行動和日常生活”，沃爾特·哈林頓說，“在我們的行當里，這種記錄太少了。這種故事記錄人在職場生活里尋覓意義和目的時的行動、動機、感情、信仰、態度、不滿、希望、恐懼、成就和渴望。它們幫助人理解自己在世界里的位置。”

哈林頓說，最簡單的形式就是：人怎么生活，他們看重什么價值？

我們每個人的生活組成了這個世界。

這是記錄普通人職場故事的第二十二篇

2021年發生了許多大事，有些事情可能影響到了很多人的一生。例如，疫情所帶來的線下消費的緊縮，以及教培行業帶給數千萬教培從業者的改變。

至暗時刻，某種意義上反映的是時代心理的最大公約數。尤其是在今年教培、房地產、互聯網等行業收縮裁員的背景之下，職場人的至暗時刻往往來得比短視頻里的彈幕更猛烈。

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年份里，什么樣的至暗時刻會讓職場人覺得難以承受？我和身邊的幾位上班族聊了聊。

莉莉 23歲 英語培訓公司文員

雙減后轉型，一個人打兩份工忙到飛起

莉莉形容自己現在的生活是“兩班一線”，忙到飛起。盡管莉莉和閨蜜住在一起，但這樣的日子依然沒有給莉莉的生活帶去更多的歡樂。

相反，在針對教培行業的雙減文件出臺后，莉莉原本忙碌的生活被打破，收入和就業都出現了一定的危機。在這之前，莉莉在一家英語培訓連鎖機構上班，作為公司為數不多的文員之一，莉莉每天的工作幾乎都是在面對電腦，除了要做各種各樣的報表之外，莉莉還得承擔一部分銷售的職責，這不在莉莉的工作范圍之內，但為了多賺一些錢，莉莉甘愿如此。

“沒有錢，就沒有安全感。”莉莉說。

在雙減文件后，莉莉面對公司轉型做素質教育，一度想要辭職。“我想了很久很久，甚至也做出過行動，但非常扎心的一點是，根本就找不到更好的工作，盡管我差不多快把各大求職APP翻爛了。”

現在，莉莉幾乎沒有來自銷售方面的提成，僅僅只有作為文員為數不多的工資，每天還得加班到十點鐘，公司甚至還做了降薪調整，從文員到高管，無一幸免。

為了生計，莉莉不得不在網上做起了兼職。莉莉所做的兼職是一家主打保健品針對老年人市場的社區團購。“公司提供一些電話，然后我每天早上的工作內容就是給那些老年人打電話，然后說服他們買我們公司的健康產品。”莉莉說。

“每次我看著電話簿上那些七八十歲的老爺爺老太太，我的心情總是難以平靜，我覺得我出賣了自己的良知和靈魂。但為了生計，我沒有任何辦法。”莉莉說。

現在莉莉的生活可以用充實來形容。每天七點鐘起來洗漱，八點鐘準時打開電話簿做電銷。中午吃了午飯后去原先的英語培訓機構上班，然后晚上十點鐘到家吃飯，洗漱一下在十二點鐘之前躺上床，然后準備睡覺。

在雙減的那段時間，莉莉每天晚上幾乎都是失眠，經常性地在半夜三四點鐘才能睡著覺。前段時間莉莉覺得身體不舒服去醫院看病，查來查去沒有毛病，醫生建議她去心理科看看，最后醫生判斷莉莉有輕微的“抑郁癥”，建議她多休息休息，不要熬夜。

“我每天都有危機感，而我又常常會把這種危機感轉化為焦慮，怎么可能睡得著安穩覺？我幾年以來幾乎沒有睡過一天安穩覺。”莉莉說。

這是莉莉今年的至暗時刻，源自于雙減所帶來的一系列連鎖反應。對一個身處異鄉的年輕人而言，最大的安全感不是來自于他人，而是來自于工作、收入和自己的存款。

二刀劉 24歲 網約車司機

休息打籃球，丟了蘋果手機

24歲的二刀劉是一位網約車司機，看起來年紀輕輕，卻已經有好幾年的車齡，是一位名副其實的“老司機”。

與同行不同的是，24歲的二刀劉看起來像是一個異類。別的網約車司機都是三十乃至四十歲的年紀，二刀劉看起來只有二十來歲，這讓不少乘客相信這輛車是二刀劉自己的，為此還鬧了不少笑話。

二刀劉告訴我，一次他搭乘了一位二十來歲的女乘客，這位女乘客非常熱情地跟他聊天，最后在下車的時候甚至還主動要了二刀劉的微信。

在微信上，這位女乘客不僅一次的主動約二刀劉出來玩。在一次二刀劉休息的時候，主動約了對方出來，誰知道一見面對方就毫不客氣地問道：“這輛車是你自己的嗎？”在得到二刀劉否定的回答后，對方又問：“你有多少存款？”二刀劉坦言道：“自己只有一萬多。”

對方當時沒有說什么，但在這次見面后，對方就非常干脆地刪除了二刀劉。這件事一度讓二刀劉郁悶不堪，二刀劉想不明白，為什么現在的人都如此直接，甚至如此物質。

不過今年二刀劉的至暗時刻顯然不是因為這件事情。二刀劉在去年蘋果發布的手機中，買了其中最貴的一款，要一萬多元，那幾乎是當時二刀劉身上全部的積蓄。

就在上周，二刀劉好不容易休息一次，獨自一人去打籃球。二刀劉把外套放在籃球場邊，外套里是他的蘋果手機，在二刀劉興致勃勃地打完籃球后，衣服還在，手機卻不見了。

這件事一度讓當時的二刀劉難以呼吸，他調完了監控，又報了案，又去辦卡、買手機。二刀劉知道找回手機的可能性不大，即使是報了案。

真正讓二刀劉覺得難過的是，那個手機象征的不僅僅是一萬多元，更是他去年辛苦一年的結晶。但現在，結晶沒了，一萬多元也沒了，二刀劉還得再耽誤一天時間去辦卡、買手機。

二刀劉的工作很辛苦，每天在車上十四個小時以上，長時間的開車讓二刀劉的身體產生與年輕不相等的職業病，頸椎、腰椎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疼痛。

更讓二刀劉感到絕望的是，手機被偷意味著上天不認可他的努力，還要在他本就灰暗的人生中撒上一把鹽。

“那一刻我感覺天都快塌下來了，眼眶紅紅的，但我忍住了，沒讓淚掉下來。”二刀劉說。

老李 34歲 前包工頭現網約車司機

人到中年，喪父、喪妻、負債

今年的老李遇到了人生的至暗時刻。

前年老李的父親去世，讓老李背負了近九十萬的高額負債，去年老李的妻子去世，讓老李經歷了喪妻之痛。

今年，老李近乎走投無路。因為找妹夫要了五十元錢買煙，竟然被妹夫截圖發給自己的老媽。老李在得知這件事后氣的破口大罵，“以前他找我要錢買煙的時候，我二話不說就給他買了，今年老子不行了，找他要五十元，他竟然給他媽發截圖，這是妹夫嗎？這TMD的連朋友都算不上。”

老李的年紀其實并不大，但近年來發生的一系列變故，讓老李變得更加憔悴。老李現在每天都需要至少二兩白酒，才能夠睡得著覺。

今年十月份的時候，老李去云南煤礦上，臨走時借了親戚一千元路費，結果下礦僅僅一天，就發現吃不消，地下一千多米的心理恐慌，讓老李幾乎無法工作。

不得已，老李最終也選擇了跑網約車這一行。每天十幾個小時的車里生活，讓老李原本就肥胖的身體更加吃不消，有時候心情煩悶的時候，老李會選擇多喝一點酒，只為了晚上能夠睡個好覺。

老李以前還經常做噩夢。在夢里，老李的父親、妻子要帶著老李走。有一次，老李夢到自己的妻子在掐自己的脖子，老李驚醒后，破口大罵一番，然后翻個身繼續睡覺。

老李說，“也許是我的潛意識里，覺得我對不起他們，所以才會每次做噩夢都夢見他們。”

老李今年的至暗時刻還不僅如此。老李有一個女兒正在讀初三，因為成績不好的原因，老李女兒的學校組織了一起職業學校的篩選面試，老李的女兒被有幸選中。

那家職業學校的負責人告訴老李說，現在孩子就可以不用讀書了，等到要參加中考的時候，再回去參加中考就是了。老李的女兒也不愿意再去讀書了，“反正也學不進去，現在去讀書還不是浪費你的錢。”這是老李女兒對老李說的原話。

這讓老李備受打擊。

職業學校一年一萬多的學費加上生活費，這些問題都讓老李頭疼不已。更讓老李破防的是，老李的女兒現在已經執意不去讀書了，理由是浪費錢和學不進去。

“我把我這輩子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女兒身上。”老李說。

在電影《至暗時刻》中，丘吉爾這樣說道：“絕不，你永不放棄嗎？”“是的永不放棄。”“對于世上的萬物生靈，死亡遲早會降臨，要為守護先祖的遺骨和信仰的神殿，去直面強敵并力戰而亡。”